同 学_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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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 学
      
   
    　　
    “嗨！……”那一天晚上，在去看望朋友的路上，忽然听到后面似乎有人在冲我大声打招呼。我停下来，回过头去。小街的一旁，昏黄的路灯下，围着一群人。旁边停放的一辆摩托车上坐着一个人，他冲我咧嘴笑呢！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在暗的灯光下有些突兀。看我转过身来，他又朝我招了招手。我疑惑着，走上前去。
    “不认识我了吗，大学生？”他仍冲我笑着，并且伸出了他的右手。我也伸出手去，同他握了握。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在分别了十几年后又邂逅，仍改变不大的一张面孔：那一双在眨巴时眉毛习惯性一跳一跳的聪明而又带有几分狡黠的双眼，脸上那颗抢眼的大黑痣。他是我十多年前的一位小学同学。
    “你几时到的广东？”他问我。
    我微笑着，告诉了他我这几年来的经历。
    “怎么样？”我用了一句含糊的话问他。
    他摇了摇头，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的故事。“我已经是第三次来广东了，等再挣两个月钱，凑足了路费又回去。这个鬼地方，一天累死累活都挣不了几个钱。”
    “你二哥不是准备承包工地做吗？”旁边一个人问他。
    “他？瞧他那德行，也不是那块料。我又不是不了解他，他能做什么？我现在都懒得理他！”他不屑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又自顾自地讲起了他的经历。
    “还是在家里好，在煤厂，我一个月三四百块。吃得好，喝得好，又不累。哪象这儿，吃得不好，喝得不好，时间又长，还被人吆喝来吆喝去。”他咽了一口唾沫。“不过，我不管，每天都买肉吃，不然心里慌！”他笑了笑。
    “去年来这儿的时候，过了一段好日子。包工头是我姑父，我在工地上做不了大工，做些混水泥之类的活儿。不过，大家伙在一起，工资平分。我每天提前两个小时回去给大家做饭。自己去买菜，有时去远一点的地方买菜，给自己省一包烟钱，反正是自己的脚步钱。你别小看，每天一包烟，两块钱，一个月下来就60来块。”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衣兜里摸出一包烟，有点歉意地递过一支来。我摆了摆手。他笑了一笑，“还是你们好，不抽烟，赚尽钱。”
    “有时我看第二天活重，就说肚子疼，不去，就留在工棚里给他们做饭。”他又说开了，“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包工头是我姑父。再说，我给你们做饭又不要工钱，你们还能说什么？”他脸上挂着有些得意的笑容，那双狡黠的眼睛熟悉地眨巴着。我又仿佛看到了小时候那个调皮捣蛋的家伙！那时候，我与他的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从来没有人超过。他很喜欢捉弄我，不是偷了我的连环画，就是将我的书本藏了起来，搞得我常常哭鼻子。第二天他又总是偷偷摸摸地将东西塞回我的课桌。那时候，我特别讨厌他，最高兴的事是他生病不来上学。我们都得到老师的宠爱，但老师似乎更爱我一些，因为他的确太调皮。记得，我还因为他的诡计被老师狠狠骂过一次。那一次，他将我们几个班干部偷偷摸摸叫到一起，告诉我们说他有一条对付老师的妙计，怂恿我们一起“罢官”。其时，我是班长兼学习委员，他是副班长。我们信了他，同时也有些害怕。第二天，不知老师从哪里知道了我们的“计谋”，生气地质问我们谁不想当班干部了站起来。其他的人都低下了头，我竟独自一人站了起来。当然，官没罢掉，我被老师狠狠骂了一顿。在我的记忆中，老师还是第一次这样狠狠骂我。后来，我才知道中了他的“奸计”，他想谋得班长的职位！
    “那一段时间吃得好，每天都买很多肉，现在都还回味呢！”他向远处吐了一口唾沫。“我姐姐嫁在这边，她家在城边上，种菜卖。有时候，我去收一些菜来卖。菜丰收的时候，一天随随便便赚二三十块钱。我二哥这人哪，脑筯不开窍，叫他去做，他不去，只知道在工地上卖苦力。他有什么出息？象我们这些人吧，生来就这样，是不是？”
    他停了停，又摸出一支烟来，用手指弹了弹烟头，点燃，自顾自地吸起来。
    “这儿酒店工资高，随随便便有七八百块。前段时间我去一家酒店当保安。干了几天，累啊！每天站。后来，我就叫几个保安一起坐，队长看见了也不怕。炒嘛！你炒嘛！不可能把大家都炒掉吧？领了两套保安服，现在还丢在那儿，怪难看的。伙食又差，他妈的，吃的跟猪食差不多。那些保安也跟猪一样，扛一只大碗，抢饭吃，吃得多。我没那个习惯，所以很多时候挨饿。”他忿忿地摆了摆身体。“算了，不干了。衣服也没退，那天还在街上遇到保安队长，问我怎么不去了，也没问衣服的事……”
    他在那儿喋喋不休地说着。我的心头升腾起一股浓浓的悲哀！
    那一年，我们还是小学五年纪。他父亲是教师，看他成绩好，让他提前一年上了乡中学。第二年，我顺利考入县重点中学。我们的人生开始滑入不同的轨道。初中毕业后，他不再上学，而我一路省重点高中，又顺利成章上了大学。眼前的他让我看到了鲁迅笔下闰土的影子。坐在摩托车上的他，敞开着衣服，脸上的那颗大黑痣依然抢眼。
    听说，前几年他父母双亡，他一个人生活。在煤矿上过班，帮他二哥在家带过孩子，还在家养过鸡鸭，在这个小镇上卖过豆腐……
    如今，我见到的他，准备在工地上再做一段时间，赚回家的路费。
    　　2002-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