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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牌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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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守望者
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身体完好如故,可以随意舒展。发现空气清新如故,可以自由呼吸。这总是件幸福的事情。而在经历了由梦境强行过渡到现实的短暂的失重之后,我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并第一次觉得现实也是个挺好的东西。
一条手臂悄无声息地缠了过来,睡在我身旁的女人也醒转过来,惺忪的眼睛正在逐渐睁大,在窗帘透过的灰暗的灯光下反射出几点晶亮。我知道她在盯着我看,正如深陷在爱河里的女人们那无限柔情的眼神。我知道此刻我应该同样很专注地与她对视,并表现出无限爱恋。假如我这样做了,接下来的程序是这样的:“她柔情似水的眼神先是将你完全笼罩,使你动弹不得。然后问:老公你爱我么?快说你爱我吧。你怎么从来不喊我作老婆啊?”这时候你的回答不可脱口而出,亦不可犹豫不决,更不可顾左右而言他,否则她的眼泪必将决堤,或者甩给你一个冷冷的后背。那么在床上这不大的空间内就将有一条泾渭分明的三八线,在其后很长的一段时期里你都不可越雷池半步。
如此,我轻轻地合上了眼睛,我打了个哈欠,装作很倦的样子翻转身去。她呆了很长时间,我听到她叹了口气,嘴里不满地咕哝两句,扯起我的一条手臂掖在胸前,伏在我背后睡去。
我的思维在高速运转下越来越清晰,我为又躲过了一次盘查感到了些许轻松。在她的呼吸慢慢地变得均匀细长后,我侧过头端详着她熟睡时静谧的表情。她叫文文,是我结婚八个月的妻子。在很多时候我私下里则叫她蚊子。在夏天的夜晚持续地轰炸你的听觉神经你的视觉神经你的所有神经,任你去拍去打始终不离不弃的蚊子,在你即将崩溃已近边缘时,哗,夏天过去了。这时我就会叫她文文。心中略感到有些歉疚,同时涌出的是无以名状的悲哀。
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曾经想像过无数种美妙的爱情蓦地降临,想像过无数次的激情艳遇和我撞个满怀。我很明白那时的自己是多么年轻。当这些想像全部沦为记忆时,我开始有了一段八个月的婚姻,就此终结了所有想像的余地。这是否代表着我已逐渐老去?
我很明白,当这些想像在记忆里也沦为了灰尘被彻底抹去,那么我的生命也即将终结。八个月仅在弹指一挥间,迅捷得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平淡得连过程似也可完全忽略。现实告诉我的就是我已有了一段婚姻,生命所要说的也不过就是我还活着。一切不外如是。
从噩梦中醒来时正好是午夜十二点,时钟上的三个指针不约而同地指向同一个方向。我怔怔地出了一会神,一种不安的情绪蔓延在思绪的周围,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似乎有件迫在眉睫的事情正待去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惊觉到自己记忆力的减退,下意识地感到,或许我是真的老了。
在今天的早些时候,一个声音甜腻的女人打来电话,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后我依然想不起她姓什名谁,在数次试探未果后我终于满怀歉意地问了出来,电话另一边传来一阵轻笑,问:“你结婚了吧?”我愕然,老实地回答说是。出于礼貌,我没话找话似的也问了一句,你呢?“结了,女儿都半岁了”她以一种缅怀青春的怅然的语气说,随后漫不经心地告诉了我她的姓名。于是我的记忆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扯进了过去。那年月的想像如纯白的羽毛般充满天空。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在想像中也一定是美丽得似绽开的鲜花一般。这些便都沦为记忆里去了。距今是两年还是三年了呢?弹指一挥间罢了。
接电话的同时我正以一个已婚男人琐碎的脚步向家中走去。距离家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电话中的声音停顿下来,在短暂的沉默后,悄然挂断,无声无息的,像约定的一样。我想到了还没有说再见,或许已是不用。
我的妻子飞快地为我开门,她显得毫无机心,缠着我唧唧喳喳地说着公司里的人和事,我拥了她一下,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我说,家里真好啊,就是比外面强。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满脸的疑惑,丝毫不明白我为什么说起这些。外面开始电闪雷鸣,片刻间雨如倾注,我斜躺在沙发里,想像着此刻正一个人孤立在风雨尽处的荒凉,心中顿时一片茫然。
在今天的更早些时候,在我正以一个已婚男人琐碎的脚步走在路上的时候,碰到了弟弟的女朋友,她惊呼:大哥,你怎么这样老了,是被结婚摧残的吧。说完掩嘴窃笑。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满脸的胡须,心中疑惑,当真老得这样快么?
从噩梦中醒来时正好是午夜十二点,我的妻子紧紧地把我的一条手臂掖在胸前,酸疼的感觉使我逐渐清醒过来,我想起了有一些关于感动的故事需要在今夜完成。我轻轻地把手臂抽出,翻身下床,走出了房间。
镜子里的男人满脸的胡须若疯长的杂草一般,这使他的年龄看上去几近中年。我仔细地端详着这张面孔,记起自己尚不满三十,于是拿起剃刀,将杂草尽数除去,立刻还了天地一片清明。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我凝视镜子里男人疲倦的眼神,心下叹息,你毕竟不再年轻了!
我在屋内唯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面前是一张书桌,上面有摊开的雪白的稿纸,我的左手边放着一包香烟及一个烟缸。我俯下身去,却发现桌子上满是灰尘,只好去找来一块抹布清理个干净,然后把这些又重新布置了一遍,一切就绪,我闭上了眼睛,一支烟燃起的时候我开始思索如何去编织一个谎言,有关于感动。
做这些的时候我的眼睛温暖而湿润,一切是那么的熟悉而亲切。我像个归乡的游子般忐忑不安却又兴奋异常。自结婚以来,我几乎再没有碰过纸和笔,若非逼之无奈,今天我想我依然不会坐在这儿,过得几年,这桌子上的灰尘势将愈积愈厚,又或者被孩子的尿片占满。到那时,理所当然的我已记不起纸笔放在哪里了。
我不得不放弃了妄图从过往的经历中寻找一些感动的想法。记忆全部变成散落一地的光点,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完全扭曲,混乱不堪。我找不出衔接的办法。这说明,打一开始,这故事就注定了是破碎的甚或虚假的命运。我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开始感到隐隐约约的惶恐。
又一道闪电自眼前划过,透过窗户,屋外刹那间显现出一片明亮的灰冷。无数低矮的树丛舞动个不停,堪堪抵受着风雨的冲击。那条常走的小路蜿蜒成曲折的小河,这些景象如同在眼前徐徐展开的画面,强烈撞击着我的心神,我不理会天地又复黑暗,力图抓住这闪瞬的感动。
我的感动或者早已死去,被埋葬在年轻的坟墓里。那儿有数不清的鲜花陪伴,并配以青春的乐章,由一个游吟诗人低声颂哦。而今夜,我孤身一人,我听到一支笔和着风雨的声音在稿纸上沙沙作响,蹒跚而行。
我在书写过的文字上不断地涂涂改改,企图掩藏住一些事情的真相。我一再地声称这些文字尽是些虚构的谎言,并在支离破碎的行文间看不到一丝感动的痕迹。由于噩梦的困扰,使我不得不在午夜时分醒来,从而开始了用这华而不实的文字打发掉整夜时间的无聊举止。这使我感到羞耻,并再次躲进了文字里,肆无忌惮地打破时间空间的限制,我把自己留在了记忆深处。
自今夜算起,往前推上八个月,在我结婚的前一天夜里,我独自出门,赴一个你的约会。我们在一个公园的长凳上并排坐下,拉开了一个彻夜长谈的序幕。而在这之前,我们该有过一段亲密的接触,或者在某一次的亲密接触后我们都很自然地说了些山盟海誓的话。所以在坐下来之后,气氛就显得很奇怪,没有像预想那样热烈起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没有说话,这使得空气的流动都带着一股子燥热。在我以为一夜就要这样过去时你不易察觉的动了一下,你一动便打破了这静寂的空间,接着你向我靠拢过来。众所周知,明天我即将结婚,这使我感到卑微而且萎缩。我试图与你谈论些什么,但事实上我什么都没说,我把僵硬地身体挪开了一些。你像是被定住了,眼睛里漫过哀伤的神色。
我就这样默默地坐着,不时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你。夜色中,你的眼睛扑扇着,闪动眩目的光点。忽尔,你的神态矜持起来,轻轻地问:“你对婚姻恐惧么?”我不知道,我听到自己在喃喃自语着,“假如是一个好女人,假如彼此相爱着……”我没有说下去,我看到你站了起来,清晨的鸟鸣提醒着天色已泛上鱼白,我预感到一切即将结束,诚恳地说,你,也考虑一下归宿吧。你没有回答,最后你的嘴角似乎留下了一抹苦涩。
众所周知的,我顺利地结了婚。完成了一个患有妄想偏执症的单身男人到琐碎卑微的已婚男人的过渡。八个月仅在弹指一挥间,其后,我知道你打来过几个电话。第一次你嘻嘻笑着以暧昧的口吻招呼我:“星变,想我没有啊”我看了一眼在身边的妻子,说,恩,好的好的,就这样。第二次你小心翼翼,喂了一声,问,“是星变么?”我说,对不起,您打错了。记忆里还有一次,我任电话响个不停,却始终没有去接。日子如此过去,瞬息之间。连过程都可以忽略了。
今夜,我在虚构的故事里畅想,愈来愈觉得很多事情太不合情理,我羞于将一切归结于记忆上的偏差。我涂涂改改,如此变更了结局:在我结婚的前一天夜里,我独自出门。躺在一个公园的长凳上,在烟雾缭绕中我虚像丛生,对着空空如也的身边忘情地倾诉思念,或许我也曾痛哭流涕?在临近天亮时我起身,把掉落在地上的香烟拣起,装进口袋,想了一想,又掏了出来,轻轻地放在凳上,然后,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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